我脑癌晚期，时日无多。

相伴七年的丈夫顾韶阳在得知我的病情后，带着我漂流、冲浪、滑雪……

他说他是为了让我在人生最后的时光，毫无遗憾的离开。

我却知道，他是要消耗我仅剩的精力，盼我早日病发身亡后，将肾脏捐给他的白月光。

后来，他如愿了，我死了，他却跪在我的墓前，追悔不已。

1

顾韶阳生日那天，我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。

将蛋糕端来的时候，顾韶阳忽然开口说道。

“阿璃，等到你生日的时候，我陪不了你了。”

我心下一惊，以为自己脑癌晚期，已经被他发现。

却不料他从身下默默掏出了一纸协议。

“阿璃，我们离婚吧。”

我呆愣了几秒，目光扫在顾韶阳那波澜不惊的脸上。

他不和我对视，而是紧紧盯着白色封面上的那几个血红色大字。

“离婚协议书。”

我苦笑了下。

我的生命正在倒计时，老天还要这么残忍，给我这样的打击。

我稳了稳心神，坐在了顾韶阳的对面，微微颤抖的手，将离婚协议书拿了过来，随后翻开，看了看。

顾韶阳语气平和的向我解释着，协议上的财产分配条款。

“我承认，是你用自己的稿费，支持我创业，才让我公司做到今天这种规模。但是股权分割蛮繁琐的，所以，我的意思是，家里的房子，车子，存款，全部留给你，公司归属我个人，你觉得这样行吗？”

公司的价值，远远高于这些杂七杂八的总和。

不过，顾韶阳了解我寡淡的性格，吃准我是不会去和他争的。

况且，争，对现在的我，也没有了意义。

我点点头，合上离婚协议书后，问他。

“能告诉我，为什么你想离婚吗？”

他仰起脑袋，挤出一副痛苦的表情。

“阿璃，这两年，我每天都在想，我不爱你，难道我注定要和自己不爱的人，过一辈子吗？”

我的心脏像是被突然射进了一颗子弹，顿时痛到无法呼吸。

眼泪也终于抑制不住，顺着眼角滑落。

“阿璃，我理解你的伤心和难过，但这一关，我们终究是要捱过去的。”

“你是爱上其他人了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他语气挺坚定，可眼神，却莫名的闪躲着。

交代完这些，他说要参加同事为他举办的生日宴，取了车钥匙，离开了家。

在出门前，他背对我，对我讲道。

“阿璃，你早点休息。我回来时，会睡在其他房间的。”

我默默无言，双手抱在胸前，蜷着身子，卧在椅子上。

已然分不清，是肆虐的癌细胞，还是他锋利的话语，更让我伤痛。

2

一切，都算是有迹可循。

上个月初，顾韶阳带着我参加他朋友谭明的婚礼。

在祝酒时，醉醺醺的谭明，拍着顾韶阳的肩膀，大大咧咧的冲我说道。

“嫂子，你可要把邵阳看仔细了，他初恋最近回了国……”

顾韶阳面有愠色。“谭明，别胡说。”

谭明却不管不顾。

“邵阳可今非昔比了，多金，贵气，再也不是曾经的穷小子。说不好他那绿茶初恋，要反过来跪舔他。”

顾韶阳的脸更黑了。谭明的新娘见状，连忙将谭明拉走了。

对顾邵阳来说，初恋，是他的禁忌，即使我和他认识已经七年了，也从未听他提起过，这段感情中的细枝末节。

我尊重他，也自然尊重他的过去。

所以，回到家里，我只字未提。

倒是顾邵阳，当晚把我抱得特别紧，在我耳边轻昵着。

“阿璃，你放心，我永远都会记得，在你母亲临终前，我发过的誓言，我要守候你一辈子。”

那一刻，我觉得自己特别幸福，也坚信他能完成承诺。

只是，没过多久，他便开始夜不归宿。

即使偶尔在家里，他也很少和我说话，整天盯着手机上的信息。

当我走近时，他又避让开来，生怕我看到什么。

我也曾怀疑自己太敏感了，直到我给他清洗衣物时，闻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。

我当时的情绪很复杂。又释然又悲伤。

释然是因为，我知道自己离世之后，会有人替我陪在他身边，照顾着他。

悲伤是因为，曾经只属于我的他，注定不再是只属于我的他。

释然是因为我爱他。

悲伤，也是因为我爱他。

3

顾邵阳却不爱我了，从两年前开始。

在我的记忆里，他在那段时光，没有丝毫变化。

还像是初识我那样，仔细阅读我的书稿，和我讨论人设，斟酌剧情。

甚至偶尔还会模仿我笔下的某个人物行为，逗我开心。

我写的故事明明都是女性向的，可他却乐此不疲，毫不在意。

我们俩从未吵过架，甚至是拌过嘴。

唯独会让顾邵阳有些芥蒂的，就是他和我母亲的关系。

母亲年轻时，被未婚夫卖到了深山里，历尽千辛万苦之后，她才逃出来。

可付出的代价却极为惨烈，瞎了只眼，瘸了条腿。

之后她都是一个人捡垃圾为生。直到五十七岁那年，她在白雪皑皑的冰面上，发现了被遗弃的我。

她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对待，自然不希望我遭受她那般悲惨的命运。

所以，和顾邵阳相处中，她便会耳提面命，让顾邵阳时时刻刻都能珍惜这段婚姻，珍惜这段感情，珍惜我。

在她去世前，她还让顾邵阳赌咒发誓。

当顾邵阳说出承诺，会守候我一辈子后，母亲这才安然的闭上了眼睛。

现在，我回想着当时的画面，眼泪再次翻涌而出。起身想拿片纸巾时，却脚下一软，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
4

不知道躺了多久，我慢慢苏醒了过来。

起身喝了杯水之后，我看到顾邵阳推门而入。

“阿璃，我在监控里，看到你在地上趴了三个小时。”他开口说道。

我没回话。

“阿璃。”顾邵阳缓缓脱下外套，挂在衣架上。

“我了解你，知道你擅长设计小说剧情，可你给自己安排这样的苦情戏份，也改变不了我们要离婚的现实。”

我握着水杯的手一滑，“啪”的一声掉落在地上，像我的心一样，破碎成了一片一片。

认识了七年，相守了七年，我无比熟悉的顾邵阳，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。

“我得了脑癌，只能活三个月了。”

我知道顾邵阳公司即将上市，原本不想让他工作分心，而隐藏的秘密，此刻却委屈的脱口而出。

顾邵阳看着我，短暂的犹豫后，他反而淡淡的笑了。

“这么巧，和你上本书的女主角一样？”

我心口一窒，浑身的气力仿佛像被抽干了一般。勉强的走到电视柜前，将我的检查报告递给了顾邵阳。

顾邵阳扫了眼。却依然还是不相信。

“去确诊下吧，虽然现在很晚了，但谭明的私人医院，应该可以走个关系，很快能出检查结果。你，愿意吗？”

顾邵阳的口气，仿佛是我在欺骗他，怕被他拆穿一般。

我自然没拒绝，和顾邵阳驾车来到了医院。

谭明接待了我们。替我迅速安排了血检，CT等程序。

两个小时后，会诊室内。

谭明看着诊断结果，拧着眉头，对顾邵阳说道。

“嫂子确实是脑癌晚期，生存期大概只剩下三个月。”

顾邵阳明显身子一震，他不由的握住了我的手，我却轻轻一推，抽离了开来。

5

回来的路上。顾邵阳面色沉重。

几次他回过头，想对后排的我说些什么，却始终没有开口。

到了家里，我刚进门，就看到了餐桌上的离婚协议书。我走过去，签字之后，交到了顾邵阳的手里。

顾邵阳像个木偶般，僵僵的接了过去。

他盯着我，眼角发红。

“阿璃，我以前就劝过你，不要熬夜写书，不要用脑过度，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。”

出门前还在质疑我在装病博同情，此刻却又变成了一副关心我的模样。

我漠漠然的，关上了主卧的房门，把他隔绝在了门外。

第二天清晨。

我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，本想吃一片止疼药，却看到顾邵阳挺拔的身影，站在了我的对面。

他见我有了动静，连忙走了过来。

我淡淡的问着他。

“不是说要睡在其他房间吗？怎么会在这站岗？”

“阿璃。”顾邵阳低垂着眼眸，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。

我以为他终于要向我坦白什么。

没想到，他是筹备了一份新的“协议”。

“阿璃，你看这样行吗？我们不离婚了。你在世时，我好好照顾你。你离开了，我会安排一场体面的后事。至于你的个人财产，小说版权等，交由我来继承。”

我分不清，这是顾邵阳对我最后的感情，还是他彻头彻尾的算计。

然而，我没有亲人，能称得上朋友的，是那群天南海北，素未蒙面的读者。

人生这趟旅途，到了终点，终究是需要个合适的人，送我下车。

顾邵阳，是我眼下，唯一的选择。

在短暂的沉默后，我点了点头。

顾邵阳开心的笑了，他准备拥向我，却在触碰我毫无生气的眼神时，定在了原地。

“阿璃，那我先去安排下公司工作。下午回来后，我就不上班了，一直陪着你。”

我以为顾邵阳的业务那么忙，他又是随口一句不负责任的承诺，却没想到，这次，他竟真的做到了。

之后的每天，顾邵阳仿佛回到了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，为我做一日三餐，带我去沙滩散步，和我看海边夕阳……

我时常会陷入错觉中，或许，他还有那么一丝丝，是爱我的。

直到谭明来看望我的时候，我才知道谜底。

顾邵阳是商人，他的所有付出，都只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回报。

6

“嫂子，上次你让邵阳询问我的问题，我工作忙，没能及时答复你。脑癌不同于其他癌症，不会全身扩散，所以不影响器官移植。”

谭明的话，让我觉得莫名其妙，一旁的顾邵阳则紧张不已。

他端来一盘水果，试图阻止话题的继续。

我却直接了当的问向顾邵阳。

“你是又替我做了什么决定吗？”

顾邵阳在犹疑了一会儿后，还是和我说了实话。

“我觉得你不在了，把器官捐给有需要的人，是另外一种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的方式。”

我苦笑着，“我不想再和这个世界有任何瓜葛。”

谭明的目光扫视着我和顾邵阳，大概也猜到了，是顾邵阳的自作主张。

他脸色一愠，语气不悦的对顾邵阳说道。

“邵阳，你在搞什么？要用嫂子的微信，嫂子的口吻咨询医疗问题，难道不可以直接去问我吗？”

谭明性情向来率真耿直，所以即使是顾邵阳的多年好友，也没有给他留面子，把心里的疑问坦坦荡荡的说了出来。

见顾邵阳尴尬的不答话，谭明又向我提醒着。

“嫂子，现有的政策，如果相关文件上你没有签字，任何人都无权使用你的身体器官。”

这说法显然让顾邵阳有些不大高兴，他拧着眉，阴沉着脸。

“让阿璃休息会儿吧，我们出去聊聊。”

然后，顾邵阳擎着谭明的肩膀，带他走到了院子里。

两个人似乎在争吵，声音很大，可因为别墅的隔音效果很好，我也听不大清。

大约半个小时后，谭明和顾邵阳回到了房间。

谭明在向我做了简单的告别之后，便完全不理睬顾邵阳，愤愤的离开了。

顾邵阳则坐在我身旁，手里又握着一份协议。

我扫了眼，看到了捐献两个字，心里也大致猜到了他的目的。

我对遗体捐献，本身并没有抗拒的情绪，只是不明白，顾邵阳弯弯绕绕，甚至不惜和多年的好兄弟撕破脸，究竟对他有什么意义。

“阿璃……”

顾邵阳温润深沉的声线一出，我便知道，他早已准备好了一份足以打动我的说辞。

“别浪费时间了。”

我伸出了手。

顾邵阳连忙将协议交到我的手里。

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，他点了点。

我刚写上自己的姓，却注意到了最后一段话。

本人自愿将遗体肾脏捐献给苏念念，对协议以上内容，无异议，无纠纷。

看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，我的气力仿佛一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。

缓缓抬起头，我对视着顾邵阳的双眼。

“苏念念，就是你的初恋？”

顾邵阳局促不安的点了点头。

我紧紧的握住了拳头，任由指尖嵌入肉中，都不觉得疼痛。

难怪顾邵阳从来不提起他的那段感情。

因为，我认识苏念念。